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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像春天的闪电

白孔雀

前情回顾

10


黄明昊没办法把眼神从朱正廷的眼底里抽出来,也没法擅自停留。因为司令又在喊他。范丞丞用肩膀撞了他一下,让他醒醒。于是他只能留恋的回头看了朱正廷一眼,像在说,等我。

 

他被司令拉到舞池中央,那里光影变幻晃人眼睛。摩登的乐声没有停下,他面前站了位丰腴的红裙姑娘,胸脯像奶油一般展露着。这姑娘看着黄明昊,表情却羞涩,摆动了一下身体,像一把还未被拉开过的提琴,等待着舞曲。司令说,这是你李叔叔家的姐姐,就大你一岁,你们跳个舞。

 

舞池里其他人在看他们,不知道朱正廷有没有在看。黄明昊横竖是一死,但还想挣扎不愿意就义。他转头看了一眼范丞丞,范丞丞认了。跑出来说,要不我来弹个琴,你们跳嘛。

 

他在椅子上坐下,伸了伸袖子,朝黄明昊使个眼色,于是黄明昊绅士的对红裙伸出手,那双画家的手。他说,姐姐,来吧。

 

红裙难免动心,她手刚搭上去,乐曲就随着范丞丞手指跨过黑白建的地方流荡出来。黄明昊听了第一耳朵,就低下头笑了。下一秒,他带动对方的两臂,转动起来。在这之前,红裙看到要弹钢琴,还以为改跳华尔兹呢。甚至暗暗庆幸自己华尔兹比探戈好一些。

 

可范丞丞弹贝多芬的月光,她懵了。黄明昊拉起她的手在乐曲中大幅度的旋转,摆头,分明依旧是探戈的步子,这算怎么回事。她不懂音乐,却也知道钢琴和探戈怎么配的起来。这是在瞎跳。红裙看着黄明昊,他的样子深情款款,耳边的音乐迅猛又激进,乒乒乓乓的,人却投入的不得了。

 

一曲终了,她气喘吁吁,黄明昊向她弯下腰行了个西方礼,形式滴水不漏,只是结尾,手上的尾戒折射了一下,被红裙看到。那是心有所属,拒绝追求的寓意。

 

 

红裙想问他一问,却没有立场。黄明昊没有给她机会,他为范丞丞鼓掌,热情无比“丞丞弹得好!”这惹得司令和范母大笑起来,随即,整个场掌声雷动。在这一片同声赞美里,黄明昊知道一定有虚假的,可他不在乎。他留意到红裙的不解,向她解释最后一句。

 

“姐姐很迷人,但却不是我月光。”

 

他无意留情,做到这种程度无非是想被放过。还好结果尚算够得上老爷子满意,暂时解脱。他晃到范丞丞身边,和他碰杯“谢啦。”

“用不着,我这是给自己出风头呢。”范丞丞朝他挑挑眉。

 

“可弹得是好。”他仰头干了酒,对范丞丞笑起来,然后擦擦嘴,开始四处张望。

 

范丞丞知道他是找谁“人都走了,你还跟这喝酒呢。”他踹黄明昊一脚,又说“赶紧你也走,在这儿耽误我快活。”

 

 

11

 

如范丞丞所愿,黄明昊放下酒杯就寻了出去。他怎么会找不到他,七弯八转这终究是他的家。在钟楼的草坪前,他看到一个皎洁的背影,确认那除了朱正廷之外谁也不是。他踩着柔软的草地,要走向他,满月爬上了钟楼,像字母i上的一个点。

 

黄明昊喝了一点酒,有些后劲,朱正廷回过头发现了他,看见他两颊微红,平添了委屈。他叹一口气,黄明昊就抱了上来,把他拉到树下。

 

“今夜圆月正明,为何你不牵我的手?”他假意自己喝多了,去牵朱正廷。至于难以言说又相互疼惜的苦衷,他们装着样子谁也不真去提。

 

那边手躲了一下,拿话顶他,却也说不出什么刁钻的,出口都变相成缠绵,他说少在这里写诗,你不去跳舞来找老师做什么。说完还不解气,伸出手到他面前,黄明昊问这是什么意思。朱正廷说“你怎么不给我学费,我很贵很贵的。”

 

黄明昊便拉过他的手伸进自己西装裤口袋,贴着腿让他摸里面有多少钱。

 

“你觉得这样好吗”黄明昊离他很近,鼻子拱着他的鼻子。

 

“好,都是我的。”他被他的酒劲染晕了,迷迷糊糊脱口而出。

 

这时的月光是另一种月光,贝多芬无影无踪,而钟楼上的i撒下来。黄明昊抱着他,他们在树下相拥又起舞,这棵树长得极好,几百年的枝繁叶茂隐藏了他们,月光从间隙中投下来变成树影的斑迹。随风而动,陪着他们。这支舞在朱正廷的心里,他清缓哼出来曲调,黄明昊就跟上他的步伐,他们珍惜浪漫,所以跳的认真至极。结尾时黄明昊伸出手上的尾戒给朱正廷瞧,他问“我乖吗”

 

那是他特意为了舞会买的,听说在尾指上套戒指的意思是心有所属,拒绝一切的追求者,于是他就信了,连戴好几天,这会儿又拿出来献。

 

“那现在算什么。”朱正廷盯着那枚戒指笑得甜美无邪。

 

 

心之所属此刻近在眼前,黄明昊反应过来,表情干脆的把戒指从尾指上转了一圈取下来,随意扔了,回答他“算我爱老师。”然后在妩媚月光下,闭上眼睛亲吻了他。

 

他的老师是一百分的人,所以从不做九十九分的事情。可这个吻却不完美,有些咸涩。朱正廷好像失控,又哭又笑,黄明昊环住他的腰,对他说“Don’t worry baby,我永远不会扣你的分。”在月下,在风中,在树底,招摇成谜。

 

12

 

司令要去一趟重庆,带上了夫人,家里空了黄明昊索性住去了雀兰。朱正廷晚上要下楼演出,临走前和他说,画幅画吧。

 

那组白鹤送黄明昊上了高坛,这个形象和他牢牢系在了一起。他第一次见到朱正廷觉得是误入美景,需谨言慎行,如今他们亲密无间。

 

 

此刻黄明昊正伏案用铅笔偷偷画朱正廷的小像,画他平时躺在床上,握着一杯白水。黄明昊最后留了几笔,把那豆腐干大的纸塞进口袋,问他“画什么?”

 

“画一个只有我们可以去的地方,青山绿水。”

 

还以为是什么呢“你有的时候真的挺俗的!”黄明昊说。

 

他撇着嘴,把纸张抽出来,拧开颜料,挤出一管碧绿,又打趣道“俗不可耐!”

 

朱正廷垂下眼睛,自顾自的笑着穿外套。黄明昊也笑,他抬头看他,这个人站在门口,被缝隙中钻进来的光扑得好亮,像下一秒就要透明了,他赶紧低下头不再看,把白色和深蓝混在一起,心想还好你剩下这点庸俗,随即关门的声音响起,他脑中还挥散不去朱正廷那一瞬间的光感,心有余悸。

 

他调和,渲染。平空的地方慢慢出现飞鸟和屋顶,远处是蓝天与白云。黄明昊一笔一画,懂得朱正廷有多希望这些东西能存在。

 

像朱正廷这样的,是冶艳出神仙,偏偏有一点傲气,又常掉眼泪,在这个乱世怎么活得过躁动的飞尘,于是他也想做一颗飞尘,或宁愿是朽木烂皮囊,好让自己轻易舒坦。可诗总归是诗,他本就不是飞尘,也并不是神仙,不过是个没把自己活好的凡人。但黄明昊突然的出现,他闯进雀兰剧院,为他干架,告诉他说一定会有人懂你的。与几欲坠跌的他一起,重上高楼。

 

朱正廷把自己生命中最好的素质给了他。黄明昊画出了惊人的作品,那些技巧与天赋抛之脑后,他很清楚,终其一生他都只能画一种东西。譬如这一幅,就像是朱正廷给他算的卦。

 

天黑了他也画完了,刷子洗干净,套上外套,画了一半的小像留在身上,楼下的声乐已经响起,他转开把手,把还没干的画留在房间里。

 

他站在楼上的扶手处看下去,是朱正廷独舞的影子。今天的观众多了一些,甚至第一排都坐满了,黄明昊有点好奇,为什么都穿黑压压一片。他一直站在楼上,这个角度正好是朱正廷最后一个前桥,成为他利落的结尾,所有的光被他收回,然后朝席坐深深鞠了一躬,端端正正,散掉今天的风情。有点不像他。

 

黄明昊走下去,观众开始散场了,朱正廷却没拉帘子,第一排中间有个黑色背影的观众靠近和台上的他说了句什么,那个人在脑后绑了一个很高的辫子。朱正廷看到黄明昊走过来,对他微微笑了一下,那个人就回过头,流畅的脸庞上有两根飞扬的眉毛,眉头有颗痣,他歪了下嘴发出诶嘿的一声,与黄明昊打了个照面。

 

这个人黄明昊认识,王家独子,叫做王琳凯。最常用的名字是小鬼。老头子提到他爹时带到过几句,早年在柏林军校,回来后接了他爹陆军总长的职称,这个位子太高,他又太过年轻。理应不该他坐,可他偏偏风生水起,是个狠角的胚芽。

 

王琳凯打量了下黄明昊,就从他身边擦过去,制动还有五个黑色衣服的男人跟在身后,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对朱正廷说“下次再来看你哦!”他手挥动的幅度很大,嘴咧地灿烂。恨不得跳起来告别。

 

这太超过了,朱正廷偏偏很受用,笑得挺开心。黄明昊不太舒服,他明知故问,这是谁啊。

 

朱正廷还在笑,他说,我以前一个朋友啊。

 

 

礼拜天,范丞丞约他去南园吃饭,说有好消息要告诉他。

 

南园这地方很别致,窗外绿柳丝绦垂湖面,这么美的景,黄明昊却没看几眼。

 

范丞丞看出他兴致不高,拿筷子在他面前晃了下“你们家白鹤放你出来了?”

 

“我跟他说,我出来玩一下。”

 

这话说得,范丞丞听不得,问他“你怎么了?”

 

黄明昊心里有情绪,这么一问没忍住,把事情告诉了他。

 

他们都知道王琳凯,却没想到他来了上海,范丞丞喝完一碗汤,眼睛郑重的看着黄明昊“我觉得这个事情如果你很在意,你可以问他是怎么认识的。”

 

“可我不想问!”黄明昊也看着他。

 

“为什么呀?”范丞丞不懂。

 

黄明昊脱口而出“我爱他就不能逼问他!”

 

范丞丞呆了,新世纪的自由恋爱让人都变成这样了吗?他都忘了他是第一次谈朋友。范丞丞放下汤勺,非常肯定的跟黄明昊说“我发现你们画画的真的挺疯的。”夹了一筷子菜,他又补了一句“跳舞的也不例外。”

 

“你们弹钢琴的也好不到哪里去!”黄明昊决定不再和他聊这个,太不男人了。他想起来这顿饭的缘由,问范丞丞“你要跟我说什么好事?”

 

“我姐,下礼拜婚宴,和你说过的吧。”范丞丞的脸看起来暖洋洋,笑得幸福。他从外套内掏出一张请柬,推到黄明昊面前“带你的老师一起来。”

 

黄明昊为他真心实意的开心“我都差点忘了!”他拍了下脑袋,打开请柬,他和朱正廷的名字写在一起,这一看就是范丞丞的字。

 

“就是得你俩回去把自己的照片贴在这请柬里。”他姐夫是政府情报工作者,就爱搞这些花样。

 

黄明昊抿了下嘴,是感谢的意思,范丞丞赶紧打断他“别别别,留到婚礼当天再激动。”

 

他们坐在湖心亭,春分和煦,好像美丽时节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13

 

 

饭后范丞丞去一个朋友家里的沙龙,两人在南园分手。

 

黄明昊照例往雀兰走,街上不太平,一作堆围在剧院的门口声音不小。朱正廷正用自己的身体挡着几个壮汉,他前两天吹风受了凉,现在身上又只穿了件单薄衣衫,边喊边咳,甚至在抖,重复那一句话,他喊“不能拆,你们是不是疯了!”隔了很远也能听到七八分。黄明昊皱了眉头,用跑的赶过去他身边。

 

朱正廷惊吓过度的眼里掺杂着愤怒,嘴唇发白,整个人像一根要被绷断的弦。这雀兰是他一半的命,拆了就要活不起。

 

“哎哟,您别在这儿跟我们耗啊。”壮汉理解不了他的失态,一时思觉吃力。他们也是例行公事,上面要盖舞厅,这块地方是最好的,批了条子就喊他们来拆。几个兄弟刚跨进门口,结果出现这个像削纸一般薄脆的男人,劲儿还挺大。疯了一般的抵制,完全不会好好说话。

 

现在旁边又来了一个,抡起棒子就要赶他们。这帮正经拆工队,还算文明,碰上这档子事只得跟他们解释“这样,您有什么事儿跟上面谈行吧,别为难我们。”

 

“你们上面是谁?”黄明昊问他们。

 

“南京刚过来的,王家大少爷。”

 

朱正廷一下清明了,他拉着黄明昊的袖子支撑缺氧的自己,用最后的几丝气力说“你们回去让他来找我。”

 

“可是……”壮汉为难了。

 

“让他来找我!”朱正廷吼了出来。

 

这样子让那帮人还没撤退就开始后怕,拆个房子跟要拆出人命似的,受不住受不住,只得跑路。

 

黄明昊扶他进去坐下,脱下衣服披在他身上,内衬的请柬划出来掉在地上,他转身去倒水,朱正廷捡起来看了一眼。

 

“你有没有事情没告诉我?”黄明昊把水递过去,蹲下来问他。

 

朱正廷捏着那张红色喜庆的请柬,一只手环住黄明昊的脖子,没回答他,说的是另一件事“我想和你去照相。”他指着请柬上空白的的那个框。

 

黄明昊不允许自己再问第二遍,那太低三下四。他只说“你可以吗?休息一下吧”

 

“我可以。”朱正廷回他。

 

他们来到照相馆,师傅戴着眼镜记东西,眼皮也没抬一下问“你俩拍什么照啊?”

 

“兄弟照。”

 

“师生照。”

 

两个人同声异口,说完相视了一下。朱正廷还没完全从刚才的情绪里走出来,他有点想笑,又不好意思,只轻轻拍了一下黄明昊。

 

“我们拍结婚照。”黄明昊说。

 

老师傅扶了下眼镜,微张着嘴巴抬头看他们两个,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
 

“贴在结婚请柬上的。”黄明昊又说。

 

“什么玩意儿,请柬上还要贴照片了?”老师傅疑惑。

 

“您拍还是不拍。”朱正廷问他。

 

“拍,没什么不拍的,你俩整理下衣服站到那个布前面。”

 

他们并肩站在一起,朱正廷用一根手指伸到黄明昊背后戳了他一下,让他把背挺起来。光打在他们面前,照相师傅举起的那只手捏了一下,闪光灯燃烧出一丝烟雾,好像是他们新人的仪式。

 

朱正廷刚哭过一场,一点都看不出来。师傅照完了从遮布探出脑袋说,两个小伙子长得真好啊,没拍过这么好的,站在一起也舒服,有点像那个形容男孩儿和女孩儿在一起的词,登对。

 

朱正廷听到这两个字,赶紧抬起头,不想再哭了,太扫兴。他努力把眼泪噙在眼眶里,笑着看黄明昊“说我们登对呢。”

 

这张照片贴在请柬上,揣着这张请柬,一对新人去参加另一对新人的喜事。范丞丞站在门口招呼,把头发梳到脑后,好像突然长大了。

 

范家姐姐是出了上海也久仰大名的美人,身姿婀娜绝世无两。她保养得到,站在丈夫身边好像还是个少女。这两人是在巨浪里留下来的人中龙凤,黄明昊他们站在台下又像是回到了小时候。姐姐的声音干净好听,站在台上谢宾客。

 

“谢谢大家今天来参加我们的婚宴。”

 

她一说话范丞丞就哭了,悄悄的躲到了人群的后面。姐夫要让丞丞上来说两句,一时竟找不到他的人。

 

来宾嘻嘻哈哈的感慨,算了算了。朱正廷跟在黄明昊的后面,穿过人群,要去和范家姐姐道喜。手臂被拉了一下,他回过头看到正是范丞丞。

 

“你去哪儿了?”黄明昊问他。

 

范丞丞的表情很凝重“你跟我到后面来一下。”

 

范丞丞拉他们到角落的电话处,把听筒递给他。

 

黄明昊接起来,是福英的声音“少爷!老爷和夫人……坠机了。”


-未完-


如果愿意,大家看跳舞那一段,可以听下贝多芬的月光,想象一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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