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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像春天的闪电

白孔雀

前情回顾

07

 

 

“诶?他人呢?”范丞丞好不容易退到人群的后面,发现找不到黄明昊和朱正廷了。他回过头张望,台下空空如也,只留给台上一片若无其事的光尘。

 

一种永垂不朽的东西在那一天诞生。后来范丞丞说,感觉那时的黄明昊灵光四射,再也没有挥笔的郁结。他实现了自己的艺术,或者说朱正廷兑变了他的艺术。他再也成不了别的样子,稚气刚退就见到最美的,关掉所有的大门,定下了天意的一生。

 

白鹤横空出世,画展办得可太成功了。这消息隔天就传回了司令耳朵里。司令当然眯花眼笑,大手一挥说,也就那样,不值一提!

 

嘴上这么说,但这一定是值得提的。舞会在即,黄明昊弄了这样一出,岂不是锦上添花,脸上有光。司令回去,甚至藏住了心里美意,装得严肃“你小子又背着我搞了什么!”

 

黄明昊正倒躺在沙发上吃一个苹果,眼里的画面是一个颠倒的膀大腰圆,故作质问的样子。他多了解老头子,一眼看穿,甚至还有点想笑,滚动喉咙咽下苹果“那个画是我要送人的,不会给你。”

 

黄明昊知道收进他囊中的画是什么下场,至今历历在目。那和侵略有什么两样,所有都可以变成耀武扬威的筹码。其实对他来说,画是不值钱的,颜料纸张,仅此而已。他真不是小气鬼,真正金贵的东西无法估量,那是他义无反顾的爱与勇气,是朱正廷给他的独有银行,他守着这个银行,谁也不能用这花天酒地。

 

黄明昊态度很决绝,司令从他的话里听不到自己的威仪。那点得意一下破散,心里也不美了,他伸出一根手指,指点黄明昊的仪态“个小瘪三,在老子面前坐成这样。”

 

黄明昊便躺起来,看老头子还要再说什么。但司令怎么会轻易放过他“你那画明天就拿来。”

 

这意思是不要挑战他作为一个父亲的强权,可黄明昊偏不,他要捍卫,要革命,他一字一句“您想都不要想。”

 

“混账!”和所有随意俯视子女的伟岸父母一样,司令真动怒了,台词肤浅,没有新意。

 

“OK,我滚了。”双手举过头,黄明昊面带随意的微笑,看着自己吹胡瞪眼的爹,觉得不值。一步步后退到大门口。

 

儿子的不可控让司令感到一种威胁,他不喜欢被威胁的感觉。双手叉腰,那是别着枪的地方。这枪是用来杀人的,不能掏出来。于是他的愤怒波及了落地钟旁的红木椅,举起一只就摔了,那是一对价值不菲的古董,瞬间残整对立。夫人听见声响,线衫裹着真丝睡衣赶了下来,看见红木折断在地上,露出一个锋利的豁口,她明白是怎么回事,直接劝,别动气别动气,老爷别动气。

 

司令指着黄明昊,下最后一次通牒“你给我滚过来!”

 

“No。”

 

“不准给我放洋屁!”司令怒吼着又摔了另一只椅子,现在它们同归于尽了。

 

夫人的手不停伏在司令胸口,也不敢真搭上去,状作为他舒气。“让孩子自己好好想想,过两天就想通了,儿子和老子分什么你的我的。”她顺着他,又一边给儿子使眼色,快走。

 

黄明昊看了一眼母亲,头也不回就拉开了门。

 

 

 

08

 

傍晚的风是柔软无形的拥抱,他又一次在大街上走着,无知无觉停在雀兰大剧院门前。抬眼望去,三楼那个小格子窗,朱正廷就住在那里面。透出橘色的光晕,是一盏他在人间为谁亮起的灯火。

黄明昊仰起头,路灯把他照的发丝分明。他吸吸鼻子,对着那扇窗大喊“朱正廷!”

 

“哗——”几乎没有等待,窗拉开了,那个温柔的人下一秒就出现在窗口,穿着柔软材质的面料,这样出现了。

 

朱正廷看到黄明昊站在灯下,惊喜的捂住了嘴,眼睛是弯弯的月牙。他压着声音问“你干嘛!”

 

“你下来!”

 

“你上来!”朱正廷忍着笑扬起下巴。

 

好。

 

黄明昊毫不迟疑的踩在一张剧院门口摆放的椅子上,把腿跨上一楼的外棚,又用手抓住二楼的窗沿,再把腿攀上去,摇摇晃晃往上站起来。朱正廷本来只是说一句玩笑话,没想到他就这样生生爬了上来。他的脚着力不稳,吓得朱正廷赶紧伸手去拉他。

“你不要命啦,摔了怎么办!”

 

 

“我上来啦。”黄明昊对他笑,。

 

他们就这样肚子隔着雀兰的招牌,靠臂力支撑,脸对着脸,随时一不小心就要摔落下去。

 

朱正廷来不及回应他,死死拉住他的手,用力到指节都发白。把他从窗口拖进来。他们靠着墙坐在地上喘气,窗还没关上,留给外面世界一个平静的假象。

 

 

屋子很小,只有司令府卧房的四分之一,这里本来是个小杂货间,朱正廷家道中落后,房子被收走了。他每个月还要再付那些额外的债务,再租不起地方。只剩下这个雀兰大剧院,是母亲还在的时候买下的。

 

可现在大家都跳交谊舞,花红酒绿找快活,谁还愿意踏进这间地方呢,半废不废的。

 

朱正廷不愿意随便睡在一二楼,那是开场落幕,宾客入座的地方。只剩下这个小杂间了,他把东西清了打扫干净,搬进一张床,就变成了他的一隔天地。而那张现如今整个上海滩求之不得的白鹤,就安安稳稳栖息在床头。

 

黄明昊坐在他的床上,环顾四周,那么小的地方,依旧摆了书桌和衣帽架。桌上有个镊子,是翻书用的那种。贫穷至此,他还留着以前的讲究。

 

“带你去洗澡,再晚就洗不了了。”朱正廷打断他的视线,推了他一下。

 

他们得洗那种混堂,就是支一根铁铅挂一块布,搭在老虎灶的后面那种。朱正廷打开门,外面挂满了层层叠叠的戏服,他们穿梭在一片片布料间,下了楼,从雀兰的后门出去,拐进一条弄条里。

 

很晚了,已经没什么人。两个人在打烊前赶到,被老师傅劈头盖脸说了一顿,朱正廷赔了个笑脸,让黄明昊赶紧进去。

 

这个地方烧的是煤,味道很大,墙皮也掉的十分斑驳,地是湿漉漉的泥水地,脱了鞋踩上去,很是别扭。黄明昊隔一张帘子,看朱正廷抱着衣服等待他的剪影,心里不是滋味。

 

“你一直是这样洗澡的?”回去以后,黄明昊躺在床上问。

 

朱正廷知道他什么意思,跟他打哈哈“不是挺好的吗,平时还能边洗边听戏。”

 

他们头上顶着一盏昏暗的灯,照得朱正廷眼下有两片漆黑的阴影。黄明昊心里明白,他越爱他,越觉得自己问出的话愚蠢,他还问什么,你知道自己很美吗。荒谬,他会不知道吗。可他又能怎么办呢,像他这样的人,能跳那样的舞,看书要用镊子翻,却偏偏生活不好,得和几十个人挤在一起抢热水。

 

黄明昊失语了,好似一种爱的懦弱。只是一句我不想你在那样的地方洗澡,他说不出口,也舍不得。唯一的疼爱手段,是只好去扣住那人被子底下的腰,把脸埋进朱正廷的脖子,好香好温柔,他说“我要窒息了。”

 

白鹤很快被哄笑了,黄明昊抬头看,对方低头就吻了下去。衔住一瓣唇,情话讲得黏连“我…看你是想死。”

 

第二天下过一场雨,天上的云像是揉过的纸。阴淡的光线透进窗户,黄明昊转过头看身边的人还在睡,他凑过去在那毫无防备的脸上亲了一下。朱正廷迷迷糊糊,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,不让他起来,声音哑哑的“我抱一会儿。”

 

黄明昊无可奈何,这个人居然有赖床的习惯,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。

 

黏糊了一会儿,他轻轻拉开了朱正廷的胳膊,对方下意识拉住他的衣服“你要去哪里。”

 

“我下楼给你买早饭啦。”黄明昊背着光,对朱正廷说。

 

他洗把脸,套上外套帽子,踩着皮鞋出了门。穿梭在小巷子里,路面积水,踩过水塘,皮鞋也脏了。早市弥漫着开笼的香气,这里没有司令府的沙司牛奶,只有一屉屉的包子馒头。小贩看他打扮讲究,五个包子卖他两角钱,当猪肉的价讹他。他也不懂,嘻嘻哈哈口袋里掏了一块钱扔在铁盒里说不用找了。小贩目瞪口呆,目送黄明昊轻盈背影,又抬头看天,这是撞了什么运。

 

09

 

可这样的好日子并没有几天,舞会总要来的。

 

胳膊扭不过大腿,朱正廷不情不愿,却还是要劝他先回去。为了这个舞会,夫人找了时下最好的师傅,做了好几套西服,黄明昊跟她说这几天住的丞丞家,夫人甚至没让裁缝找去量尺寸,她目测都是精准的。他回来,司令的表情很轻蔑,好像看准了儿子不敢弄什么花样。所有人都这样,让他觉得自己像是等待被捕获的兔子。

 

他挫败极了,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夫人站在外面敲门“昊昊啊,试试衣服了,这些衣服好看的。”

 

他又想笑了,笑自己,天地本应辽阔,他却被期望打扮的花里胡哨,去花小姑娘。而他的爱人呢,哪怕是理想呢,或者爱与理想融为一体,他又能为这做什么。

 

朱正廷照常过来,被夫人拦住,他心中一慌。夫人只是让他好好和少爷说说。说这舞会多重要。他接过衣服,堆出一个勉强的笑,说放心吧。

 

 

“他们当我是什么?”黄明昊很生气。

 

朱正廷挑了一件西服,对着他比了比,俯在他耳边说,这件衣服真漂亮,你穿给我看看。

 

那是他甜蜜的伎俩,一种不可抗,黄明昊懂,还很受用。可当下朱正廷对他搬出来,便是一种痛苦。就因为是司令的儿子,他不能当个自我的角色。连带着他的心上人,一起沦为洪流中的渺小。

 

朱正廷挑的很好,他对美很有天分,这衣服很衬黄明昊。优雅的燕尾,还有丝绸领结。

 

在这场华灯初上的把戏里,资本主义莺歌燕舞着狂欢。黄明昊穿着这身漂亮衣服,膈应在其中,是别人眼中不高兴的少爷。眩晕的光点色彩斑斓,他看两眼就烦。四面八方的人来和司令敬酒,他跟在老头子后面,脸上挂着敷衍的笑,脑子飞速转动,思考怎么脱身。他真不想在这里见识什么“美丽大世界”他的大世界在雀兰的三楼小房间。

 

他烦躁,不安,觉得自己在做一桩亏心的事。敬酒的时候,隔着玻璃杯,晃了一个白色的身影。那是朱正廷,离得很远,坐在一个不打眼的圆桌上,穿了一身的白,脸上架一副精细的眼镜,是平时挂在黄明昊衣领上的那副。

 

朱正廷不愿意来这里,可还是来了,他知道不会有什么好话听。进来的时候舞会已经开始,这还有一些其他人,大抵也是有家世的。他找不到黄明昊,也无处可去,只能坐下。那些人总听说过他,当年他父亲在行政部头顶一个不小的官职,被和和气气对待,现在不一样了,他是落魄的。

 

一个瓷瓶嘛,滚到地上是可以碎,这些人就想听这一声响。

 

有人喝了酒,站起来看着他,样子居高临下,那个人问,你现在靠什么活啊。这话玩味得不得了,他们知道他在司令府教舞蹈。

 

朱正廷别过头不说话,显然应对不了,他们就爱看他这样。看他冷着脸,强忍不知所措的样子,仿佛有某种隐蔽的快感。还一个人酒精上头脸颊绯红,他从皮夹里抽出一叠钱,压在面前的桌上,动作像是只粗鲁的动物,后面的话还没来得讲,出现了一只手,把这叠钱扔回了他脸上。

 

朱正廷抬头看过去,是范丞丞。

 

“你是谁家的啊,说撒野就撒野了?”

 

他想站起来,范丞丞用手护了一下,说“你坐你的。”转过头去,又说“宴是范家请的,地方是司令的,你们算什么东西?”

 

太不像话了,范丞丞很生气。那边黄明昊这才听见动静,皱着眉头看过来,他咽下嘴里那口迟缓的酒,拨开不相关的人群走过来。

 

地上撒了钱,他猜中一些,又不愿意那样想。怎么回事?他问范丞丞。

 

看范黄两个人都来了,子弟们吃了瘪,不敢把事情搞大,可口头便宜总能占占,他们又把矛头对准朱正廷说。

 

“不过和他说两句话,你们护成这样,黄大少爷,你和他什么关系,你当上海滩瞎啊。”

这帮人托生在富贵人家,却长成了无赖,拿捏着他的软肋,向他开炮。

 

范丞丞很激烈,他手指着他们的鼻子“有本事你们再说一遍!”

 

只能这样反驳过去,有什么杀伤力呢。黄明昊把范丞丞的手拉下去,他看着朱正廷说“他是我老师。”

 

 

“原来你是他老师啊?”无赖们凑过去逼问朱正廷。

 

朱正廷红了眼眶,声音轻的没有,只嗯了一下,陪他圆这个谎。

 

我是他的老师。



-未完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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